人类学是一门有意思的学问,但是自十九世纪近现代人类学出现以后,它只是极少数人的专利。二十世纪以来随着高等教育的普及,人类学也有了更制度化的发展,但较之比如经济学等学科,它仍然是少数人的专利。这部分是由于学科本身的发展程度所致,部分是由于相应的社会历史背景所致。这还不说人类学在不同国家的生存状态差别很大,境况充满了偶然性。
说到这里,读者自然会问,人类学到底哪儿有意思啊?对于这个问题,不同的人可能会有不同的答案。我个人觉得,它有意思的地方很多,这里先说一两个。按某种人类学的视角,世界就从“此在”变成“彼在”了。举个例子,你和另一个人同时面对一个苹果;那个人代表常人,你代表人类学家。常人注视着这个苹果,然后闻了闻,说,好香,或者,好臭。而你呢?你关注的首先不是这个苹果是香还是臭,而是一个人注视着一个苹果,然后闻了闻,说,好香,或者,好臭。换言之,对于常人,这个苹果首先是用来“吃”的,选择琢磨是为了择香果而食之;而对于你,这个苹果首先是用来“想”的,选择琢磨是为了弄明白为啥这个人说它香,而那个人说它臭。人类学家也要吃。但不同的是,人类学家是想了之后再吃。如果用烹饪来做个比喻,那么,常人做法就是“生吃了这个苹果”,而人类学家的做法则是,用思维之火花把它煮熟了,再吃。此外,“人类学式的烹饪”还有一个附带的好处:有实证似乎显示,如果只吃不想,一个人能吃掉三个苹果,但如果想了再吃,常常就只能吃掉一个或者半个苹果了(至于这是为什么,是另一个话题了,容后再谈)。这样,“熟吃苹果”就又符合了作为美德的节约粮食的原则了。二十世纪以来,世界的发展有一个明显的“物化”趋势。这是所谓的“主流趋势”。“主流”支撑着一个人群中多数人的生计和发展,因此也常常规定了多数人的所思所念。什么叫世界的“物化”?在一个物化的世界里,多数人的生存和发展围绕实物展开。越来越多的职业是关于物的生产、推广、流通、消费和回收,从起始端的原材料采购到末端的垃圾处理,皆以物或物的隐喻为中心展开。即便是最新近的劳动形式,比如快递,快递员递送的也必须是一个实物,不论这个实物是什么;他不能跑到别人门口说,今天我是来送康德思想的。这样的生计现实也会反映在文化层面。比如,文化里的人越发由其拥有的物来定义。有时你会听见这样的聊天:问,那人怎样,答,那人可不一般,他爹是啥,他妈是啥,他是哪哪毕业,如今住三环边上,最好的小区,月薪N万……如此这般。这里对“这个人”的介绍,包含的元素全是外在于此人的。这些外在元素,一眼便可识别,而他也就是这些一眼可识别的外在元素的组合了。这些可以一眼识别而无需交流思考便能获得的东西,在我看来,大致都可归为“物”。按此定义,以貌取人,有物化人的嫌疑;用书的封面代替书的内容,有物化书的嫌疑。“物”本身并没什么不好,但如果过了一个度,比如将人纳入物的范畴,用物来定义和衡量人,再比如商品拜物教的出现,那就会有问题了。由于这个原因,我们中的一些人就需要对一个趋于物化的世界进行再思考,避免极端物化状态的出现。而人类学式的将世界作为“彼在”来思考的方式便提供了一个有效的途径。作为学科思考,人类学大致可以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里,“上”是指诸如哲学数学这样的学科;而“下”则指其他。有这么一个笑话:一位著名的哲学家在讨论问题时说,这些问题这么简单,让人类学家去研究就行了;而一位经济学家说,这些问题太麻烦,应该人类学家去搞,还好我不是搞人类学的。这样说来,就略微清晰一点了。作为一个学科,人类学总需要把具体对象抽象化,需要对现实有抽离感,但它又始终不会完全离开对象和现实,因为它的名称界定了它必须把具体的人放在一个显赫的位置。
我们或许可以说,人类学一个有意思的地方便是,它提供给了我们在具体和抽象之间来回徘徊辗转反侧的一种科学思维方式。